和最開始那一段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分明的對話相比，獸人王之後的記憶就更加像一部場面恢弘內容空洞的紀錄片。他們看到肌肉虬結虎背熊腰的獸人軍團，看到潛伏在暗中的狙殺者暗夜精靈，看到巨斧與黑暗魔法光影交錯的戰鬥。提奧與坎達魯站在高處，冷眼看著持續了三日三夜死傷無數的戰鬥。而一切都不過是做給他人看的一場戲。

他們看到數千名黑暗精靈同時舉起了弓箭，凝聚著黑暗魔法的淬毒羽箭如同刺破光明的暗月一般齊發，曾經征戰天下的獸人王發出了一聲怒吼，萬箭貫身被釘在石壁之上，黑暗精靈女王的強大魔法緊隨而至，剎那間將他化作靜默的白骨。突然降臨的黑騎士跨著藍黑火焰繚繞的白骨夢魘，高舉重劍屠戮著背叛者。最後他一劍刺穿了提奧的胸膛，血液浸染了高貴的九朵白玫瑰。

最後的結果是，獸人之王坎達魯被封印在白骨累累的戰場之上，而黑暗女王提奧則因為觸怒了黑暗之神，被剝奪王權與祭司之位，永久貶謫在亡靈之城中的塔樓內，作為王都的看管者等待。偉大的亡靈之城在數百年的等待中漸漸封存，只有城外白骨累累的古戰場上，坎達魯的雙眼還在孤獨記錄著荒蕪的百年時光。

雖然聽起來猶如史詩一般漫長悠遠，但是對於芮茵和拉爾斯來說不過是一會兒功夫。芮茵揉了揉因為看3D電影而有些眩暈的額頭，說道：“關於那段歷史我的確是有點明白了，但是……我們要找的道路在哪裏？完全沒有任何線索啊！”

他們現在已經又回到了王都之外的古戰場上，獸人王的軀體在高高的石壁上，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。

“我想，這段記憶裏一定藏著什麽。”拉爾斯原地踱著步，苦苦思索著。半晌之後，他下定了決心說：“不行！我必須再看一遍！”

……再看一遍？

芮茵納悶地看著拉爾斯蹬蹬蹬跑到墻邊，伸手在上面摸索了一會兒，在某個地方摁了一下，然後周圍的黑暗突然變亮，轉眼之間，他們又回到了寒風呼嘯的巖石頂端，獸人王和黑暗女王正在旁若無人地嘰呱著。

……搞了半天這記憶水晶還有重放的高端功能！而且重放按鈕居然在結尾篇的石壁上！！！

芮茵表情麻木地註視著拉爾斯，對方一臉認真的表情讓她突然無力吐槽這種設定。拉爾斯摸著下巴，仔細從頭看著紀錄片，企圖在其中尋找被自己忽略掉的細節。一遍到頭，蹲地下苦思冥想片刻，又跑過去摁重播。

“……”這是何等兇殘的學霸精神！

提奧和坎達魯不停地廢話，魔法和巨斧在頭頂上不停嗖嗖掠過。芮茵扯過拉爾斯的外套鋪在地上閉目養神，少年依然蹲在地上聚精會神認真看每一個細節。

終於，當牛魔王再一次被釘在石壁上的時候，芮茵忍不住開了口：“並沒有什麽異常吧？這一段記憶只不過是在講故事而已，哪裏出現了通道嗎？”

“不對……”拉爾斯喃喃著，“還是很不對勁！奇怪，到底是哪一點不對……”

他擡頭看了看坎達爾的身體，忽然眼睛一亮，大喊道：“是箭！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這和我們到達王都的時候看到的不一樣啊！”拉爾斯回過頭，激動地大喊著，他把帶子重新倒回去，畫面是黑暗精靈對著坎達魯萬箭齊發。他指著大熒幕：“看！這是詛咒毒箭！”

然後把畫面快進到最後一幕，指：“看！坎達魯仍然被箭釘在墻上。可是我們抵達王都的時候，他身上明明是獸人的巨斧！”

他的目光在地上掃視了一下，眼睛又是一亮：“就是說，這段記憶並沒有到盡頭，剩下的內容之所以沒有記錄，就是因為它到現在為止還沒有發生！兩百年後，有三個外來者闖入了王都，他們進入了獸人王的記憶，然後在記憶中改變了從前的內容！”

“等等，我有點暈……”芮茵艱難地理著其中的邏輯，“你的意思是，我們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，實際上是被我們自己弄出來的？也就是說，我們現在需要……”

她擡頭看了看牛魔王，才有點不敢置信地說：“……需要把那家夥身上的箭拔出來，然後用斧頭把他重新釘上去？”

“沒錯！”拉爾斯興奮地一拍手，“芮茵你真聰明！”

“……”她想為獸人王寫一篇悼詞，真的。

活的時候和死了以後長相相同，無辜地被提奧拖下水，被莫爾多瓦的怒氣牽連，被欺騙著釘在墻上二百年充當攝像機，到最後，還要被他們弱者兩個鞭屍虐待……這位王者的淒涼生平簡直讓芮茵這種人都不忍直視了。

“……必須要嗎？姑且不說到底有沒有效，你就沒有想過，萬一這是提奧的陰謀，我們不小心吵醒了他怎麽辦？”

“我不確定。”拉爾斯說，“不過……我想試一試。至於吵醒，不用擔心。能封印這樣一位獸人王的，一定是極其強大的黑魔法。想要解開它，不但需要強大的魔力，更要獻上代價巨大的祭品。”

說服力十足的學霸講解。但是……為什麽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麽？

芮茵的心頭還有點隱約的不安，然而拉爾斯已經行動了起來。他走到坎達魯的腳腕子下面，搓了搓手掌，很有力道地“嘿”了一聲，就順著獸人王的腿骨往上爬。骨節分明線條粗獷的道路很適合攀爬，沒過多久拉爾斯就到達了第三根肋骨上。他小心翼翼抽出一根漆黑的箭，然後把背後準備好的獸人手斧用力劈了進去。

“一點都不難！”拉爾斯坐在肋骨上興高采烈向芮茵揮手，“很好玩呢！芮茵你要來一起嗎？”

“……不必了，造孽這種事，你一個人就夠了。”

她一定會替獸人王點根蠟的，做配角悲催到這種份上的，這也是頭一位！

拉爾斯動作敏捷體力充沛，猴子一樣竄上竄下的，沒過多久，獸人王的身體已經被橫七豎八的戰斧慘不忍睹地插滿了。芮茵退後兩步看了看，發現這個樣子的獸人王，才的確與他們之前在王都門外見到的是一個樣子。

拉爾斯把最後一把斧頭插了上去，順著腿骨重新爬了下來。他擡起頭來疑惑地看著一動不動的石壁，有點失望地說：“怎麽沒有通道出現呢？看來是真的錯了。對不起，我以為……”

“還沒結束。”芮茵輕聲說道。

“他和我們之前看到的，還不一樣。你忘了嗎？”芮茵看著拉爾斯說道，“還有他眼睛裏的那兩塊記憶水晶。”

拉爾斯楞了一下，下意識看向芮茵手裏的紅色扁平晶體：“你是說……可、可是，我們只有一塊啊！另外一塊在提奧那裏！”

“試試看吧。”芮茵說道。

她順著剛才拉爾斯上去的路重新爬了上去。當然，途中拉爾斯曾經無數次試圖代替她那狗熊一般的笨拙動作，均被惡狠狠的眼刀鎮壓。最後她總算氣喘籲籲遍體鱗傷爬到了獸人王肩膀上。

她踮起腳尖，深吸了一口氣，小心翼翼把手裏的晶體塞進了牛頭的一只眼眶中。

就在那個瞬間，無數的畫面突然地湧入她的腦海，她看到榛榛莽莽的叢林，一望無際的廣闊草原，她看到幽深黑暗的鐘乳石洞，看到極地冰原之上變幻的彩色光幕，看到無數獸人在她面前高舉著巨斧嘶聲吶喊，殺聲震天……好像有一個無形的巨人拖著她的手進行一場急速的旅行一樣，她被迫看著聽著，卻做不出任何反應。

——你最想要的，是什麽？

我想要征服，我想要戰鬥，我想要這個世界的每一寸土地，都插上獸人王的戰旗……我想要更加長久的生命！

——呵呵，好啊，我願意向黑暗之神瑟雷斯發誓：當兩百年後，暗月再次降臨人間之時，你所夢想的永生將成為現實。

“唔……”芮茵眩暈地一只手扶住身邊頭骨，恍惚間，好像有隆隆的巨響在耳邊響起來：

“叛徒——”

那一聲怒吼震得她耳膜都在發麻，等到恢覆意識的時候，她依稀聽到有風從耳邊呼呼掠過，睜開眼來只看到迅速上移的景物。

“芮茵！”

拉爾斯一聲驚呼，驚恐地沖過來，一個飛撲，把墜落的她牢牢抱在懷裏。

“芮茵！你沒事吧！”拉爾斯吼道，“我看到你突然不動了，然後就從上面掉了下來……你到底……”

“我沒事。”芮茵扶著額頭坐起來，打斷了拉爾斯的話，“只是剛才……好像聽到了獸人王的內心罷了。”

原來……獸人王想要的是最不可能的永生。而從一開始就沒什麽協議，提奧騙了他，最後不惜以兩敗俱傷的代價，把他封印在王都的城門之外。

她看了看依然無動於衷的石壁，遺憾地聳了聳肩：“看起來，一塊水晶好像的確沒有作用。”

他們在這段幻境之中呆得夠久了。按照提奧的說法，三個小時之後，他們就會自動返回到塔樓中。芮茵轉過身，準備找個地方坐下來，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剛才看到的東西。然而剛剛回過頭去，她就楞在了當場。

石壁上沒有動靜，有動靜的是後面的東西。

那些散落在廣闊戰場上各處的屍骨，不知什麽時候全部站了起來。獸人拿起了斧頭，黑暗精靈執起了弓箭，法師舉起了法杖，所有的鋒芒都對準拉爾斯和芮茵。

“……”一句廢話都沒有，芮茵和拉爾斯對視一眼，迅速轉過身，玩命向獸人王的屍骨上爬去。

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，但是現在看起來一定會沒命的樣子！

姑且不說這些屍體的戰鬥力有多強悍，現在的狀況是拉爾斯受了傷，芮茵的戰鬥力低下，兩個人對付上萬白骨大軍，還是魔武兼修的，傻子才會硬扛著！

提奧曾經告訴過他們，如果遇到緊急情況，另外一塊記憶水晶會把他們傳送回去，現在看來，她是早就料到了這種情況！

“芮茵，你先上！”拉爾斯手執銹劍站在他身後，對準白骨軍團堅定地大喊著。

“上你妹啊！”芮茵暴怒地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腦袋，“我爬骨頭架子的速度剛才你沒看到嗎？等我爬上去，你早被這幫家夥弄死幾百回了！別在這裏給我磨磨唧唧的，快點滾上去！”

拉爾斯只遲疑了半秒，他咬了咬牙，扭頭迅速往上面爬去。芮茵跟在他身後，手裏的武器只有兩把小小的匕首。她不斷削掉向她伸過來的白骨之手，本來就不怎麽利落的動作更加緩慢。眼看著自己和拉爾斯的距離越來越遠，不由得露出了一個苦笑。

果然還是不行呢……就算自己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不停地鍛煉，身為普通廢柴的她還是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拉爾斯那樣滅世的主角。

“快點！”她朝上面擔憂回頭的拉爾斯嘶吼著，“你忘了我是多麽努力才走到今天的嗎？！我可是芮茵，怎麽可能死在這裏，我沒事，快點啊白癡！”

多麽努力，才活到今天。所以哪怕面臨絕境，也要掙紮著活下去。

遠方疾射而來的詛咒之箭猛地刺入後背，芮茵眼前一黑，幾乎痛的掉下去。她勉強抓住白骨，瞇著眼看過去，拉爾斯已經爬到了獸人王的肩膀上，他迅速拿出了眼眶中的記憶水晶，並開始念誦傳送的咒語。

“很好！”芮茵不顧身後的白骨之手已經拉住了自己的頭發，大吼著，“現在下來，我們馬上就能出去！”

然而這一次，從來乖巧聽話的幼犬卻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原路爬下來。

他高高舉起了手，那塊已經被發動的水晶如同箭矢一般被他投擲下來，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了芮茵懷裏。

熟悉的失重感襲來的時候，芮茵只看到拉爾斯站在獸人王肩膀上向她露出的微笑——好像終於完成了什麽重大使命一般，放松而堅定、熾熱而誠懇。

“從今之後，她將只能是我的責任。”

“就算我沒有魔法，沒有軍隊，就算我只是個見習騎士……”

“也會有那麽一天，我能真正成為保護她的最強大的力量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牛魔王：讓你們虐屍！讓你們秀恩愛！兩百年自擼都不能的苦你們知道麽麽麽！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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